第 25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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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50 章
嘴唇翕動, 矢目久司原本想跟同在這片水生態區裏的另外一個人說點什麽，但，幾乎就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, 身後, 忽然出現了一陣紛紛沓沓的腳步聲。
從腳步聲來判斷，來得應該至少有四個人。
眸色微動，矢目久司跟對面那個黑衣低馬尾的女人交換了一個眼神。對方會意, 很快露出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，明亮的藍色貓眼裏也在一秒內噙上了滿含驚恐意味的淚水。
“嗚嗚嗚……”
在她低低的啜泣聲裏，一道悠揚輕快的男聲, 很快便從展區的通道處傳來。
“那個、不好意思……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佇立在昏暗的水生態展區之中，矢目久司舉著剛剛掛斷通話的手機，緩緩轉身。
“——站在那裏，研二。”
聽到熟悉的聲音，萩原研二先是楞了一下，下意識聽從了對方的話、止住腳步，但等反應過來後立刻便蹙起眉心, 眼眸微瞇，有些費勁地試圖辨認黑黢黢的展區裏現在的情況。
松田陣平的反應也很快，幾乎就在聽見矢目久司那有些異常的低沈語氣的下一秒, 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，長臂一伸，直接把身邊幾個想要湊近的人攔在了身後。
沒有理會身後三人對自己的怒目, 短暫適應了一下忽然變暗的光線之後，松田陣平將視線, 轉向了沈默地半蹲在一處生態魚缸旁邊的矢目久司。
“發生什麽事了，矢目？”
片刻之後。
收回手、按著腹側微微有些鈍痛的傷口, 矢目久司緩緩從地面上站起，眉眼輕擡，說出的話卻是讓展區外的幾人統統變了臉色。
“——他死了。”
“死、死了……？”
視線順著矢目久司的眼神落點望去，在昏暗的燈光下，萩原研二清楚看見了半具那被魚缸遮擋住了上半身、下半身一動不動地橫躺在地面上、腳上還穿著山地鞋的男性軀體……
萩原研二閉了閉眼。
等到再次睜開眼時，望著一臉平靜、眼神中就連一絲多餘的波動都沒有的矢目久司，萩原研二的眼底飛快地略過一抹覆雜的神色。
被所有人目光註視著的矢目久司，仿佛沒有收到任何幹擾一樣，淡淡地從馬甲口袋裏掏出一張面巾紙，輕輕擦了擦自己的指尖。
“——就在不久之前，這裏，剛剛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。”
“我已經報警了，算上乘船時間，登別這邊的警察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才能抵達現場。”
平靜的目光從展區外幾人各異的臉上緩緩掃過，矢目久司語氣不重，但莫名給人一種莫敢辯駁的冷峻感。
“——在警方到來之前，我希望諸位能夠乖乖待在原地、不要四處走動，以免給警方之後的勘驗工作造成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口中這樣說著，矢目久司沖萩原研二兩人使了個眼色。兩人會意，很快從口袋裏摸出了隨身攜帶的警察手冊，其上印刻的金燦燦的櫻花圖徽，立刻就安撫住了兩人身後微微有些躁動的三個陌生人。
一名發頂有些斑禿的中年男人掏出手帕擦著汗，戰戰兢兢地踮起腳尖、從兩名警官先生身側的空隙往展區裏看了一眼。
在看清那雙穿著山地鞋的腳的瞬間，不等兩名警官做出任何反應，他直接就癱軟在了地上，臉上露出驚愕和惶恐的神色。
“——那、那是火作館長的鞋啊！”
松田陣平眉心微皺，一把將人從地面上拎了起來，語氣不太好地詢問：“你說館長？裏面死掉的那個人，是這座森林博物館的館長嗎？”
斑禿男人胡亂點著頭，額角的汗水源源不斷地滾落出來，很快就把他的手帕打濕了。
輕巧地格開幼馴染抓在對方衣領上的手，萩原研二放柔了聲線，溫和地拍了拍斑禿男人的肩膀：“不好意思，冒昧問一下，您是……？”
“你好，你好……怎麽會這樣呢……啊！我是、我是這個標本陳、陳列室的管理員……”瘋狂擦著汗，斑禿男人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答，“是這樣的，我平時也、也負責對這裏的環境進行保潔、還有修補一些出現問題的標本！”
保潔？
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對視了一眼。
陰沈著一張臉，松田陣平有些不耐煩地繼續問：“所以今天下午的保潔也是你幹的，沒錯吧？”
“沒、沒錯……沒錯……”
“那個時候，你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嗎？”松田陣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，身周彌漫出極濃重的壓迫感，“比方說，你那個什麽館長的屍體，那個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嗎？”
管理員瞪大了眼睛，兩條腿都開始哆嗦了起來：“怎、怎麽可能呢！如果那個時候，館、館長就已經……已經躺在那裏了，我一定會、會立馬報警的，怎麽還會拖到這個時候呢！”
“那你抖什麽？”
管理員都快哭了。
“我、我一緊張就、就這個樣子……我也不想的啊！”
得到這個答案的松田陣平，有些呆呆地露出了一對豆豆眼。
“……是、是這樣啊。”
——原本看這個管理員神態表情都這麽奇怪，松田陣平還以為這人跟案件有關聯，當即決定扮黑臉詐對方一下、說不定這起事件就可以直接解決了。
現在看來……走捷徑什麽的，暫時是不用想了。
半個小時後。
伴隨著一陣響亮的警笛聲，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在標本陳列廳外響起，隨後匆匆向著幾人所在的方位小跑了過來。
“——報案人是哪一位？”
很快，一名穿著帶著明顯夏威夷風的紅襯衫、沙灘褲的高大男人，便從一群警察之中走了出來。
圍在展區入口處的幾人紛紛往兩邊散去，露出了被人群擋在後方的矢目久司，以及站在矢目久司身邊、不停啜泣的黑衣低馬尾女人。
看到登別的這位警官先生如此別致的打扮，矢目久司先是怔了一下，隨後面色迅速恢覆了平靜，溫和地沖對方擡手示意了一下。
“是我，警官先生，這裏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。”
“事件？”
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楞了一下，在看清矢目久司對面躺著的那具屍體後，猝不及防之下，被嚇了一大跳，慌忙後退時，一個不小心在松田陣平的腳背上重重踩了一下。
“……！”
松田陣平的登時臉色扭曲了一瞬。
“！！”夏威夷警官又是一驚，隨後連忙往旁邊退了退，很是局促地，對著慘遭橫禍的松田陣平一疊聲地道歉，“不好意思、真的不好意思！這位先生，您沒事吧？對不起，是我不小心——”
松田陣平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。
“沒事……你先放鑒識課進去固定現場吧……”
“啊？”
夏威夷警官露出很驚訝的表情：“那個……不是案件、是事件的話，也需要鑒識課去采樣嗎？”
——他剛才都差點準備直接進去了哎。
“……”
松田陣平不想跟他講話，撇過頭一瘸一拐地走到旁邊的角落裏，默默活動著痛到差點沒知覺的腳背。
——雖然專業素養不是很紮實，但這位夏威夷風的警察，體量是真的很敦實啊……
剛才對方那不經意的一腳下去，差點把松田陣平的左腳直接幹廢。
原地，萩原研二溫和地笑著、接過了話頭：“在沒有排除他殺之前，警方都需要對發現屍體的死亡現場進行證據固定。”
“噢噢、是這樣！”
衣著打扮充斥著夏威夷風、腳下甚至還踩著一雙沙灘涼鞋的警官先生連連點頭，一扭頭就要往水生態展區裏進，被萩原研二連忙伸手攔住了。
“——等一下、警官先生，進入現場要穿鞋套的啊！”
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恍然大悟：“噢噢、好的好的，謝謝提醒！”
萩原研二：“……”
經歷了一番波折之後，登別警方終於不那麽順利地接管了現場。
看著屍體被裝進裹屍袋、由兩名身強力壯的警員幫著擡上了勘察車後，萩原研二往矢目久司的身畔，掩著唇，小聲詢問道。
“——小矢目，你剛才為什麽說，這是個死亡事件啊？”
案件和事件，雖然只有一字之差，但在警方系統裏，這兩個名詞所包含的意思卻是天差地別。
——「案件」，顧名思義，就是警方已經能夠定性的、確認是人為所造成的死亡現場，包括且不限於自殺和他殺。
與此相對的，「事件」，則通常被警方人員用來稱呼意外致人死亡的現場。除此之外，已經報案、但沒有對事件進行刑事定性和立案偵查的情況，有時也會被警方稱之為「事件」。
然而就在剛才、在警方趕到之前，矢目久司便直接將這次的死亡現場定義為了事件……根據直覺，萩原研二很快就想到了一種可能。
“小矢目……你剛剛是有什麽特別的發現嗎？”
矢目久司微微點頭，引得一旁剛生完悶氣的松田陣平也生出了幾分好奇，一瘸一拐地湊了過來。
“胸口沾有嘔吐物、伴隨全身大量發汗，手掌緊緊按壓上腹部……這些情況，如果單獨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，但是，你們註意看這個——”
握著自從之前在萩原研二那裏借走拍照後、便一直沒有歸還的數碼相機，矢目久司按動上面的按鍵，很快調出了一張拍攝得十分清晰的死者屍表狀況。
將指尖指向照片上死者的脖頸處，矢目久司將照片放到了最大：“這裏，有兩個與鎖骨平行的並排小孔。”
“這個形態……”松田陣平的眉心很快便皺了起來，“如果是註射投毒案件的話，應該只會出現一個註射孔吧？”
萩原研二也探著腦袋湊到相機前面：“確實是這樣。而且，這個傷口看上去也很奇怪吧？”
見到兩人一起將目光投向自己，萩原研二指著照片上兩個並排而列的小洞，解釋道：“假如這處傷口是生前傷，那麽，傷口的位置……應該會有生活反應才對吧？”
“如果是註射殺人的話，這麽大的兩個針眼，傷口處多少應該會溢出一點血才對啊。但是，小陣平、小矢目，你們仔細看——這兩個針眼的邊緣，根本就沒有任何出血的痕跡哎！”
松田陣平將墨鏡取下、隨手掛在了衣領領口的位置，盯著照片思忖了片刻，道：“有沒有可能是死後損傷？”
——的確，如果是死後損傷的話，人體喪失生活反應後被針尖紮入，傷口處很大概率會像照片顯示的這樣，不會溢出血液。
矢目久司點了點頭，但很快又搖頭。
望著兩位小夥伴茫然的神色，矢目久司壓低聲音提醒道：“還記得我們進來之前，在附近的步道邊看到的告示牌嗎？”
短暫回憶片刻後，萩原研二立刻像是想到了什麽，面色大變，瞳孔也微微收縮了一下。
“小矢目——”他的語氣有些沈重起來，“你說的是「有蛇危險」的那個告示牌，是嗎？”
還不等矢目久司點頭，萩原研二的語速明顯加快，腦中思緒電轉：“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……那兩個奇怪的並排出現的小孔——其實根本就不是針孔註射留下的痕跡，而是有毒的蛇類毒牙刺入人體後留下的牙印！而，那些奇怪的屍表體征，也很有可能是人體被蛇毒入侵後產生的生理反應！”
“——如果是毒蛇咬傷的話，”松田陣平也很快想到了一個關鍵點，“我記得，有一部分蛇毒會讓攻擊人體的神經系統和血液循環系統，導致人體血液快速凝結、從而堵塞動脈和靜脈。”
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凝重。
“如果的確遭到這種毒蛇的攻擊的話，蛇毒攻擊血液循環系統，確實很可能造成無血跡滲出的情況。”
看著照片上那對σw.zλ.疑似毒牙留下的小洞，萩原研二的臉色很難看。
“在這種游客密集的地方，如果真的出現因為劇毒蛇類攻擊而造成遇難者的死亡事件的話，接下來，景區恐怕會面臨極其可怕的輿論壓力啊……”
——甚至於，這處因為絕讚的湖光山色而被評為「北海道明珠」的洞爺湖風景區，也會因為毒蛇傷人的消息，而變得門庭冷落、游客稀少。
不約而同地，三個人一起沈默了下來。
片刻之後。
冷不丁的，矢目久司忽然微微瞇起眼眸，臉上流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：“事情，也許還沒到最糟糕的那一步。”
“有疑點？”
微微一怔過後，松田陣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，低聲問。
矢目久司“嗯”了一聲：“不過，在警方的屍檢報告還沒出具之前，一切都不好說。等等看吧。”
松田陣平點了點頭，沒有再多說什麽，但身側的萩原研二卻是扯了一下矢目久司的衣袖，在對方望過來的時候，輕輕貼到了矢目久司的耳邊。
“哎，小矢目，我其實剛剛就想問你了——你和那個穿黑色夾克的女孩子、你們之間……認識嗎？”
黑夾克？
視線在這處並不算寬敞的水生態展區裏掃視了一圈，矢目久司很快就確定，萩原研二口中說的「穿黑夾克的女孩子」，應該就是自己進入這裏的時候、意外遇見的那個黑衣低馬尾女人。
“啊。”
“啊是什麽意思？”萩原研二輕輕拐了一下小夥伴的肋側，小小聲地繼續道，“——剛才在做筆錄的時候，那個女孩子好像一直都在看你哎，小矢目。而且，她好像也和我們乘坐的同一班游輪進入的中島，在船上的時候，你好像也在看她哦？”
矢目久司沒有回話。
過了一會兒，一直到登別警方把矢目久司帶到一旁單獨錄取口供的時候，萩原研二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——對於沒有經歷過專業技能培訓的普通民眾來說，案件和事件，這兩者之間的差距應該並不大。而，在人傑地靈、惡性事件頻發的東京，就連媒體記者，經常也會出現兩者混用的情況。
但，就在剛才。
不管是警方到來之前、還是警方趕到之後，矢目久司在對現場的描述中，都準確用到了「事件」、而非「案件」……
這是巧合嗎？
還是說……
還沒來得及往下深思，下一秒，萩原研二就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股沈重的力道。
“——嗨嗨、這位先生！”
萩原研二一擡頭，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位穿衣風格頗具夏威夷度假風的高壯警官先生。
“那個，冒昧問一下，”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撓了撓頭，表情有點不好意思，“您之前是不是去過千歲市？我聽一位同期好友說，有三位很厲害的東京警察來到了北海道度假……”
“——他說的，該不會就是你們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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嘴唇翕動, 矢目久司原本想跟同在這片水生態區裏的另外一個人說點什麽，但，幾乎就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, 身後, 忽然出現了一陣紛紛沓沓的腳步聲。
從腳步聲來判斷，來得應該至少有四個人。
眸色微動，矢目久司跟對面那個黑衣低馬尾的女人交換了一個眼神。對方會意, 很快露出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，明亮的藍色貓眼裏也在一秒內噙上了滿含驚恐意味的淚水。
“嗚嗚嗚……”
在她低低的啜泣聲裏，一道悠揚輕快的男聲, 很快便從展區的通道處傳來。
“那個、不好意思……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佇立在昏暗的水生態展區之中，矢目久司舉著剛剛掛斷通話的手機，緩緩轉身。
“——站在那裏，研二。”
聽到熟悉的聲音，萩原研二先是楞了一下，下意識聽從了對方的話、止住腳步，但等反應過來後立刻便蹙起眉心, 眼眸微瞇，有些費勁地試圖辨認黑黢黢的展區裏現在的情況。
松田陣平的反應也很快，幾乎就在聽見矢目久司那有些異常的低沈語氣的下一秒, 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，長臂一伸，直接把身邊幾個想要湊近的人攔在了身後。
沒有理會身後三人對自己的怒目, 短暫適應了一下忽然變暗的光線之後，松田陣平將視線, 轉向了沈默地半蹲在一處生態魚缸旁邊的矢目久司。
“發生什麽事了，矢目？”
片刻之後。
收回手、按著腹側微微有些鈍痛的傷口, 矢目久司緩緩從地面上站起，眉眼輕擡，說出的話卻是讓展區外的幾人統統變了臉色。
“——他死了。”
“死、死了……？”
視線順著矢目久司的眼神落點望去，在昏暗的燈光下，萩原研二清楚看見了半具那被魚缸遮擋住了上半身、下半身一動不動地橫躺在地面上、腳上還穿著山地鞋的男性軀體……
萩原研二閉了閉眼。
等到再次睜開眼時，望著一臉平靜、眼神中就連一絲多餘的波動都沒有的矢目久司，萩原研二的眼底飛快地略過一抹覆雜的神色。
被所有人目光註視著的矢目久司，仿佛沒有收到任何幹擾一樣，淡淡地從馬甲口袋裏掏出一張面巾紙，輕輕擦了擦自己的指尖。
“——就在不久之前，這裏，剛剛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。”
“我已經報警了，算上乘船時間，登別這邊的警察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才能抵達現場。”
平靜的目光從展區外幾人各異的臉上緩緩掃過，矢目久司語氣不重，但莫名給人一種莫敢辯駁的冷峻感。
“——在警方到來之前，我希望諸位能夠乖乖待在原地、不要四處走動，以免給警方之後的勘驗工作造成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口中這樣說著，矢目久司沖萩原研二兩人使了個眼色。兩人會意，很快從口袋裏摸出了隨身攜帶的警察手冊，其上印刻的金燦燦的櫻花圖徽，立刻就安撫住了兩人身後微微有些躁動的三個陌生人。
一名發頂有些斑禿的中年男人掏出手帕擦著汗，戰戰兢兢地踮起腳尖、從兩名警官先生身側的空隙往展區裏看了一眼。
在看清那雙穿著山地鞋的腳的瞬間，不等兩名警官做出任何反應，他直接就癱軟在了地上，臉上露出驚愕和惶恐的神色。
“——那、那是火作館長的鞋啊！”
松田陣平眉心微皺，一把將人從地面上拎了起來，語氣不太好地詢問：“你說館長？裏面死掉的那個人，是這座森林博物館的館長嗎？”
斑禿男人胡亂點著頭，額角的汗水源源不斷地滾落出來，很快就把他的手帕打濕了。
輕巧地格開幼馴染抓在對方衣領上的手，萩原研二放柔了聲線，溫和地拍了拍斑禿男人的肩膀：“不好意思，冒昧問一下，您是……？”
“你好，你好……怎麽會這樣呢……啊！我是、我是這個標本陳、陳列室的管理員……”瘋狂擦著汗，斑禿男人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答，“是這樣的，我平時也、也負責對這裏的環境進行保潔、還有修補一些出現問題的標本！”
保潔？
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對視了一眼。
陰沈著一張臉，松田陣平有些不耐煩地繼續問：“所以今天下午的保潔也是你幹的，沒錯吧？”
“沒、沒錯……沒錯……”
“那個時候，你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嗎？”松田陣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，身周彌漫出極濃重的壓迫感，“比方說，你那個什麽館長的屍體，那個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嗎？”
管理員瞪大了眼睛，兩條腿都開始哆嗦了起來：“怎、怎麽可能呢！如果那個時候，館、館長就已經……已經躺在那裏了，我一定會、會立馬報警的，怎麽還會拖到這個時候呢！”
“那你抖什麽？”
管理員都快哭了。
“我、我一緊張就、就這個樣子……我也不想的啊！”
得到這個答案的松田陣平，有些呆呆地露出了一對豆豆眼。
“……是、是這樣啊。”
——原本看這個管理員神態表情都這麽奇怪，松田陣平還以為這人跟案件有關聯，當即決定扮黑臉詐對方一下、說不定這起事件就可以直接解決了。
現在看來……走捷徑什麽的，暫時是不用想了。
半個小時後。
伴隨著一陣響亮的警笛聲，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在標本陳列廳外響起，隨後匆匆向著幾人所在的方位小跑了過來。
“——報案人是哪一位？”
很快，一名穿著帶著明顯夏威夷風的紅襯衫、沙灘褲的高大男人，便從一群警察之中走了出來。
圍在展區入口處的幾人紛紛往兩邊散去，露出了被人群擋在後方的矢目久司，以及站在矢目久司身邊、不停啜泣的黑衣低馬尾女人。
看到登別的這位警官先生如此別致的打扮，矢目久司先是怔了一下，隨後面色迅速恢覆了平靜，溫和地沖對方擡手示意了一下。
“是我，警官先生，這裏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。”
“事件？”
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楞了一下，在看清矢目久司對面躺著的那具屍體後，猝不及防之下，被嚇了一大跳，慌忙後退時，一個不小心在松田陣平的腳背上重重踩了一下。
“……！”
松田陣平的登時臉色扭曲了一瞬。
“！！”夏威夷警官又是一驚，隨後連忙往旁邊退了退，很是局促地，對著慘遭橫禍的松田陣平一疊聲地道歉，“不好意思、真的不好意思！這位先生，您沒事吧？對不起，是我不小心——”
松田陣平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。
“沒事……你先放鑒識課進去固定現場吧……”
“啊？”
夏威夷警官露出很驚訝的表情：“那個……不是案件、是事件的話，也需要鑒識課去采樣嗎？”
——他剛才都差點準備直接進去了哎。
“……”
松田陣平不想跟他講話，撇過頭一瘸一拐地走到旁邊的角落裏，默默活動著痛到差點沒知覺的腳背。
——雖然專業素養不是很紮實，但這位夏威夷風的警察，體量是真的很敦實啊……
剛才對方那不經意的一腳下去，差點把松田陣平的左腳直接幹廢。
原地，萩原研二溫和地笑著、接過了話頭：“在沒有排除他殺之前，警方都需要對發現屍體的死亡現場進行證據固定。”
“噢噢、是這樣！”
衣著打扮充斥著夏威夷風、腳下甚至還踩著一雙沙灘涼鞋的警官先生連連點頭，一扭頭就要往水生態展區裏進，被萩原研二連忙伸手攔住了。
“——等一下、警官先生，進入現場要穿鞋套的啊！”
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恍然大悟：“噢噢、好的好的，謝謝提醒！”
萩原研二：“……”
經歷了一番波折之後，登別警方終於不那麽順利地接管了現場。
看著屍體被裝進裹屍袋、由兩名身強力壯的警員幫著擡上了勘察車後，萩原研二往矢目久司的身畔，掩著唇，小聲詢問道。
“——小矢目，你剛才為什麽說，這是個死亡事件啊？”
案件和事件，雖然只有一字之差，但在警方系統裏，這兩個名詞所包含的意思卻是天差地別。
——「案件」，顧名思義，就是警方已經能夠定性的、確認是人為所造成的死亡現場，包括且不限於自殺和他殺。
與此相對的，「事件」，則通常被警方人員用來稱呼意外致人死亡的現場。除此之外，已經報案、但沒有對事件進行刑事定性和立案偵查的情況，有時也會被警方稱之為「事件」。
然而就在剛才、在警方趕到之前，矢目久司便直接將這次的死亡現場定義為了事件……根據直覺，萩原研二很快就想到了一種可能。
“小矢目……你剛剛是有什麽特別的發現嗎？”
矢目久司微微點頭，引得一旁剛生完悶氣的松田陣平也生出了幾分好奇，一瘸一拐地湊了過來。
“胸口沾有嘔吐物、伴隨全身大量發汗，手掌緊緊按壓上腹部……這些情況，如果單獨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，但是，你們註意看這個——”
握著自從之前在萩原研二那裏借走拍照後、便一直沒有歸還的數碼相機，矢目久司按動上面的按鍵，很快調出了一張拍攝得十分清晰的死者屍表狀況。
將指尖指向照片上死者的脖頸處，矢目久司將照片放到了最大：“這裏，有兩個與鎖骨平行的並排小孔。”
“這個形態……”松田陣平的眉心很快便皺了起來，“如果是註射投毒案件的話，應該只會出現一個註射孔吧？”
萩原研二也探著腦袋湊到相機前面：“確實是這樣。而且，這個傷口看上去也很奇怪吧？”
見到兩人一起將目光投向自己，萩原研二指著照片上兩個並排而列的小洞，解釋道：“假如這處傷口是生前傷，那麽，傷口的位置……應該會有生活反應才對吧？”
“如果是註射殺人的話，這麽大的兩個針眼，傷口處多少應該會溢出一點血才對啊。但是，小陣平、小矢目，你們仔細看——這兩個針眼的邊緣，根本就沒有任何出血的痕跡哎！”
松田陣平將墨鏡取下、隨手掛在了衣領領口的位置，盯著照片思忖了片刻，道：“有沒有可能是死後損傷？”
——的確，如果是死後損傷的話，人體喪失生活反應後被針尖紮入，傷口處很大概率會像照片顯示的這樣，不會溢出血液。
矢目久司點了點頭，但很快又搖頭。
望著兩位小夥伴茫然的神色，矢目久司壓低聲音提醒道：“還記得我們進來之前，在附近的步道邊看到的告示牌嗎？”
短暫回憶片刻後，萩原研二立刻像是想到了什麽，面色大變，瞳孔也微微收縮了一下。
“小矢目——”他的語氣有些沈重起來，“你說的是「有蛇危險」的那個告示牌，是嗎？”
還不等矢目久司點頭，萩原研二的語速明顯加快，腦中思緒電轉：“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……那兩個奇怪的並排出現的小孔——其實根本就不是針孔註射留下的痕跡，而是有毒的蛇類毒牙刺入人體後留下的牙印！而，那些奇怪的屍表體征，也很有可能是人體被蛇毒入侵後產生的生理反應！”
“——如果是毒蛇咬傷的話，”松田陣平也很快想到了一個關鍵點，“我記得，有一部分蛇毒會讓攻擊人體的神經系統和血液循環系統，導致人體血液快速凝結、從而堵塞動脈和靜脈。”
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凝重。
“如果的確遭到這種毒蛇的攻擊的話，蛇毒攻擊血液循環系統，確實很可能造成無血跡滲出的情況。”
看著照片上那對σw.zλ.疑似毒牙留下的小洞，萩原研二的臉色很難看。
“在這種游客密集的地方，如果真的出現因為劇毒蛇類攻擊而造成遇難者的死亡事件的話，接下來，景區恐怕會面臨極其可怕的輿論壓力啊……”
——甚至於，這處因為絕讚的湖光山色而被評為「北海道明珠」的洞爺湖風景區，也會因為毒蛇傷人的消息，而變得門庭冷落、游客稀少。
不約而同地，三個人一起沈默了下來。
片刻之後。
冷不丁的，矢目久司忽然微微瞇起眼眸，臉上流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：“事情，也許還沒到最糟糕的那一步。”
“有疑點？”
微微一怔過後，松田陣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，低聲問。
矢目久司“嗯”了一聲：“不過，在警方的屍檢報告還沒出具之前，一切都不好說。等等看吧。”
松田陣平點了點頭，沒有再多說什麽，但身側的萩原研二卻是扯了一下矢目久司的衣袖，在對方望過來的時候，輕輕貼到了矢目久司的耳邊。
“哎，小矢目，我其實剛剛就想問你了——你和那個穿黑色夾克的女孩子、你們之間……認識嗎？”
黑夾克？
視線在這處並不算寬敞的水生態展區裏掃視了一圈，矢目久司很快就確定，萩原研二口中說的「穿黑夾克的女孩子」，應該就是自己進入這裏的時候、意外遇見的那個黑衣低馬尾女人。
“啊。”
“啊是什麽意思？”萩原研二輕輕拐了一下小夥伴的肋側，小小聲地繼續道，“——剛才在做筆錄的時候，那個女孩子好像一直都在看你哎，小矢目。而且，她好像也和我們乘坐的同一班游輪進入的中島，在船上的時候，你好像也在看她哦？”
矢目久司沒有回話。
過了一會兒，一直到登別警方把矢目久司帶到一旁單獨錄取口供的時候，萩原研二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——對於沒有經歷過專業技能培訓的普通民眾來說，案件和事件，這兩者之間的差距應該並不大。而，在人傑地靈、惡性事件頻發的東京，就連媒體記者，經常也會出現兩者混用的情況。
但，就在剛才。
不管是警方到來之前、還是警方趕到之後，矢目久司在對現場的描述中，都準確用到了「事件」、而非「案件」……
這是巧合嗎？
還是說……
還沒來得及往下深思，下一秒，萩原研二就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股沈重的力道。
“——嗨嗨、這位先生！”
萩原研二一擡頭，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位穿衣風格頗具夏威夷度假風的高壯警官先生。
“那個，冒昧問一下，”夏威夷風的警官先生撓了撓頭，表情有點不好意思，“您之前是不是去過千歲市？我聽一位同期好友說，有三位很厲害的東京警察來到了北海道度假……”
“——他說的，該不會就是你們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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